作為《我從黃河來》書稿最早的讀者,我一直期待該書早日付梓,再讀為快。個中緣由:一是20多年來,我始終對作者尤寶良由衷敬重;二是書中充滿令人唇齒生香、回味雋永的文字,以及于我心有戚戚的說理記事。
尤寶良曾任山東黃河東平湖管理局辦公室副主任,我曾供職屬下梁山河務局辦公室文秘,從這層意義上來說,心懷敬重實為正常。但我更為敬重的,是他的妙手文章,而這遠在我進辦公室工作之前。
那是1997年,我加入治黃隊伍第三年,受命到山東河務局參加“迎香港回歸”演講比賽。當同去的東平湖女選手說出“穿越時間的隧道,沿著父親、祖父、曾祖父疲憊的目光回望”之句時,我便知道,在文字之路上,我前面還有長長的距離。
我向同去的選手討來講稿細讀,毫不吝惜欽佩之情。她卻笑言,此為尤寶良所作。我甚是詫異,這是一管怎樣的生花妙筆,能以異性之手,把身份、口吻、情感、敘事拿捏得如此文思優美、恰如其分?
像這樣變換身份表達情感的辭章,在《我從黃河來》里,并不鮮見。
在《金英的故事》中,作者寫活了鋼筋隊女子班臨時工金英。那娓娓道來的對話和故事,那起伏跌宕的情節和情感,讓我覺得作者就是金英身邊的姐妹。而事實上,這只是尤寶良撰寫的一篇小說——他到湖北參加文學筆會時,在短短兩天時間內臨時構思并完成的一篇小說。盡管事前并無準備,出手倉促,但還是受到著名小說作家、文學評論家劉恪的肯定,其文學功力可見一斑。
如該書序作者王繼和老師所見識的那樣,尤寶良謙虛、低調、平和、誠懇,寫作之外話語不多,但他的寫作卻突破了自身的性格。
在《黃河柳》里,他寫道:“別提鬧市園林西子湖畔/那些丫頭片子我們壓根沒放在眼里/我們是流浪女是流浪女/瘋瘋癲癲像印度電影里那個“小辣椒”/誰把我們引來我們沒注意就來了/野天野地大堤像長城威威武武這地方……”其活潑的語言風格實是我不曾想到的。
他在《我從黃河來》《黃河母親,我對你說》《黃河部落(組詩)》等現代詩中所表現出的深厚情感、赤子情懷、高昂基調,也與他內斂的性格相去甚遠。而這巨大的反差,恰恰映襯出他對文學的理解和對文字的駕馭能力。
除卻抒情,尤寶良的詩歌還兼懷記事。如在《泰山,我來了》長詩中,開篇他便慨而慷之:“詩經里巖巖的泰山/李白飄逸的泰山/杜甫一覽眾山小的泰山/康熙高無極的泰山/五岳獨尊的泰山/我神往仰慕的泰山啊/我來了……”這聲“我來了”,并非通常意義上的登臨,而是喊出了作者對東岳泰山的多年仰止之情,并兼記東平湖管理局機關由水泊梁山遷址泰安之事,所以詩中還說,“從此我將與你廝守/我的生命將在你的恩寵里延續”,這也使得該詩得到眾多東平湖人的共鳴。
遷至泰安后,泰山石逐漸進入尤寶良的詩歌,成為新的寫作題材,但在表現手法上,他選擇的是古體詩,且則則皆有佳句。如《賞泰山石“喜從天降”》中“國運逢盛世,泰岳出東?!?,《詠泰山菱形石》中“機緣乃天注,賴我識通靈”,《贈L君泰山石寄韻》中“云染冰雪色,荷動清風喧”,《泰山龍馬石贊》中“人間有龍馬,眾生何精神”,《詠玫瑰花石》中“對視無多問,性近故雙惜”等句,表面寫泰山石之緣、之形、之意,內里蘊含的則是深厚的家國情懷、岱宗風月和人生哲理。
《我從黃河來》并不是一本純粹的詩集,其所選作品中還有神思靈動的散記《哦,東平州》,歷史厚重的考證《漫話梁山泊》,意義深長的論證《淺談“黃河精神”》,展現黃河治理的重大新聞《難忘的黃河人工擾動試驗》,可作存史資政的史志資料《山東黃河大截流》等等。每種文體,都是一種文章的“面”,而每種文章的“面”也都是“一管妙筆”的生動佐證。
作為有著二十余年工齡的黃河一線職工,一名曾經的梁山黃河人,我對尤寶良書中的記敘類作品《遠去的石屋》《“挖”黃河》等格外留意,特別是看到“土?!薄把次荨薄皵r路桿”等詞語,以及讀到描述梁山黃河職工赤腳揮锨挖河的語句時(在黃河斷流最嚴重的1997年,黃河職工引來河道內殘余積水確保機淤船抽沙施工),我記憶的閘門一次次被打開,初入治黃隊伍的青澀時光,“土?!薄把次荨薄皵r路桿”里的青春記憶,挖河隊伍中的一個個身影,伴著治黃事業快速前進的腳步汩汩而來,讓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過往歲月的親切和珍貴。
通觀《我從黃河來》,很多詩文都閃爍著珠璣之彩。而我最最偏愛的,還是其中的文言,如《修復戴村壩碑記》《西行詠懷并序》《游泰山桃花峪記》等。多年前,我曾到過“北方都江堰”戴村壩,壩上立有尤寶良撰文的《修復戴村壩碑記》石刻,十分感佩。如今,在《我從黃河來》里再次得見碑文,尤其是走目文末“念古人身處巖穴而心在天下,行在一時而及萬世之功德,令后人敬仰。事水利而責任重大,豈敢懈怠”句,不勝感懷,對作者也更添一層敬重。在《西行詠懷并序》里,作者除以古詩記事,還撰文言400余字以為序,讀來不由擊節拊掌,深為嘆服。對于《游泰山桃花峪記》,尤寶良則用古老的文體、輕松的筆調,將與朋友觀桃花林果、戀溪水奇石,甚至靜坐休息、分享零食、玩牌嬉戲等小事隨手拈來成文,讀之如臨其境、趣味盎然,若非具有深厚的古文功力和文化底蘊豈能為之?
掩卷不釋卷,一讀且再讀。我知道,喜愛一首詩、一篇文甚或一本書,是很個人的一件事。但就《我從黃河來》而言,實是“一管妙筆,百面文章”,值得添茗細品。(秦素娟)

2011年,文友泛舟東平湖(前排右一為尤寶良)